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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出发 ——吉林大学夏县考古实践基地采访手记

来源:吉林大学 时间:2024-08-13 09:25:37

  吉林大学2024年田野考古实习在山西省运城市夏县基地正式开始,实习将持续四个月。期间,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考古文博及古文字学等相关专业的优秀学生将阶段性参与实习实践,国家文物局田野考古实践训练班也将在此授课培训至12月中旬。

  吉林大学新闻中心推出通讯《从这里出发——吉林大学夏县考古实践基地采访手记》和微纪录片《从这里出发》,讲述师生们在夏县考古实践基地的故事。

  (一)

  每年的秋季学期,吉林大学考古学院考古学本科三年级的同学们,都要在老师的带领下离开学校,来到考古发掘现场,经历田野考古实习阶段的学习和生活。2022年,2024届44名本科毕业生的实习,是在山西省运城市夏县的吉林大学田野考古实践教学基地里度过的。

  2019年,在吉林大学、山西省和夏县当地有关部门的支持下,考古学院启动了实践教学基地的规划和筹建工作,2020年8月正式建成。基地投入使用不久,就吸引了国内数十家考古文博相关单位、高校及科研机构来此参观调研。其极具创新性的实践教学理念和管理模式,优势显著的科研和生活条件,颠覆了传统田野考古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引发了整个行业的震动和思考,被国家文物局作为示范基地向全国推广。

  作为主要的发起和缔造者,吉林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兼学位办公室主任、考古学院教授段天璟和考古学院副院长、考古实习领队方启,回忆起基地的建设经历,至今依然十分激动。规划一个可以适应新时期考古学科发展所需要的实践教学基地,他们早在作为青年教师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开始萌芽。

  “1998年,我们参加本科实习的时候,100多天没有洗过热水澡。等到我成为老师的时候,带着学生一起去下田野,也在跟他们说,能不能吃得了苦,能吃苦才能干考古。但是时间长了我也在反思,是不是我们把考古已经给‘妖魔化’了,考古真的一定要那么苦,或者是说真的有那么苦吗?”方启笑着说。

  “2018年,吉林大学考古学院成立,在成立之初,我们就在一起商量,怎么能够在田野考古本科生教学的实习实践条件、规章制度等方面有所改进、有所突破,更能够让学生们在一个相对比较理想的环境当中、一个像校园而不是一个临时的住宿的环境当中,更好地学习和生活,这是我们一直以来从内心涌动着的东西。”段天璟说。

  全新的实践教学基地能够同时容纳140多名师生在这里工作、学习和生活,文物陈列室、文物整理修复室、虚拟仿真教学实验室、数字考古实验室、信息数据处理中心等与在学校一样的先进设施被精心设置,学生和教师公寓都安装了网络、空调和太阳能热水器,一日三餐丰富可口,这在从前是让考古工作者根本没法想象的。

  乔梁,是中国遗产文化研究院的研究员,国内知名的田野考古专家。他是吉林大学考古学专业1978级的本科毕业生,1985年师从张忠培先生攻读硕士研究生。学校在夏县组织师村遗址发掘工作以来,已经退休的他每年都要到这里与师生们待上一段时间,同时帮助指导国家文物局田野考古实践训练班在基地里的学习。

  “我们1980年第一次参加实习,是在河北蔚县三关村,那时候生活条件都很差,大家从学校出发的时候扛着行李卷,住在老乡家。”乔梁说。“一直到2000年的时候田野考古还是这样。当时我们承担三峡库区的抢救性发掘,大家都住在农村,休息的时候进一趟城,洗个澡、改善一下生活......现在在基地这些东西都能实现了,这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很振奋!”

  同样感到振奋的,还有李萌。她是考古学院考古学专业2015级的本科生。2017年,在方启的指导下,她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在吉林省四平市梨树县大长山遗址的考古实习。如今,她已经被保送攻读博士研究生。这几年,作为老师们的助教,她每年都要来到夏县。

  “那时候,为了保证我们能洗上澡,老师每天在彩钢房的房顶上放一大盆水,靠太阳把水晒热,但是这也只够下工的第一个同学能洗上温一点的水,剩下的所有人洗澡都是凉水”“等到2020年来到夏县的时候,老师跟我们描述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基地,还把图纸拿给我们一起看,我觉得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她就像一个宫殿一样。”说话间,李萌的眼中闪烁着悦动的光彩。

  (二)

  同学们参与发掘的师村遗址地处中条山北麓青龙河故道的河曲地带,是晋南地区发现的内涵最为丰富的仰韶早期聚落遗址。2019至2022年,吉林大学和国家文物局田野考古实践训练班师生在该遗址共发掘面积6500多平方米,取得了距今6000年以上的石雕、陶制蚕蛹与夯土遗存等重大发现,丰富了中华文明起源的历史脉络,展示了中华文化的灿烂成就与重大贡献。

  这一年的实习是从7月29日开始的。在跨越夏、秋、冬三个季节、为期四个多月的实习生活中,同学们要在这里接受从勘探、调查、发掘、测绘、数字建模、采样、浮选到清洗拼对陶片、器物修复、器物摄影、撰写发掘报告等系统而严格的田野考古全过程训练。

  基地里的学习和生活条件相比从前无疑是幸福的,但考古现场的发掘工作依然非常辛苦。深秋之际,每天清晨六点四十分,远处中条山上的天边刚刚擦亮,基地里就会响起第一遍铃声,这是在提醒大家要到餐厅吃早饭了。而七点十分,前往工地的大巴就要发车。在炎热的夏季,像这样的作息时间还要再提前一个小时。近乎严苛的要求和紧张忙碌的节奏,对同学们来说,是心理、身体和意志品质上的考验,但又是蜕变成一个合格考古人的必经之路,没有捷径。

  第一次来到工地的印象永远都是那么的深刻。谈起刚刚来到基地、开始接受实习训练的日子,在高洁、卫江南、迪丽娜尔等几名本科生的话语里,除了兴奋,最多的是苦和累。

  “我们最开始下工地的时候天很热很热,为了躲过中午的阳光暴晒,老师们就让我们早上五点半起床。大家都得适应适应,有一种突然回到高三的感觉。”

  “运城7月底8月初的天气一直是39度、40度的高温,我们带着全副武装的帽子袖套。记得当时第一次下工地是要下表土,要先把上面的土用铁锹和锄头去掉,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辛苦。”

  “那段时间真的特别热,每天出的汗可以把我们的衣服打湿,但是所有这种心情在你发现某个很不一般的遗物或者遗迹的时候,瞬间就没了。”

  大家参与发掘的师村遗址,呈现了从6000多年前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早期、仰韶中期直到两周、汉代、宋金等五个时期的文化遗存,这对他们考古实践能力和综合素质的培养具有极大的锻炼意义,弥足珍贵。

  高洁感慨地回忆说,“第一天,老师带着师兄师姐给我们布下探方,我们在旁边看着的时候我自己的感觉是有些不真实。看到之前师兄师姐们挖了很多很深的沟、墓葬、灰坑,就觉得等自己发掘的时候,能像他们做得那么好吗?”

  在发掘过程中,老师会给每一名同学分配一个五米乘五米的探方,从去掉地表覆土开始,一铲再一铲,一层又一层,数千年前的遗迹在他们面前慢慢显露出原有的样子。

  辛苦而重复性的工作总是枯燥和乏味的。大多数的时候,预想的结果也许都会令人失望,可每当有新的遗物出土或者有新的发现,又总会让大家感到惊喜,哪怕是那些遗憾甚至是错误,所有这些过程都使他们向成为真正的考古人又近了一步。

  卫江南向记者介绍,“之前都是在学校里学习理论课程,根本不了解田野考古发掘是怎么一回事,来到之后拿手铲、拿小锄头一点一点往下刮,直到能刮出来、能学着看出遗迹线,大家都很激动。”

  “第一次下工地的时候,我们需要学习如何找边找底,那个边被我稍微找过了几公分,我那一刻就觉得太难过了,怎么第一次发掘就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当时就哭了......”迪丽娜尔说。

  (三)

  在这一年的挖掘工作中,除了出土石雕蚕蛹、石雕蚕茧等重要遗物之外,师生们还发掘出了很多房址、灰坑、墓葬、瓮棺、窑址等遗迹,其它出土遗物也有很多。当书本和课堂上的一切第一次生动地呈现在眼前,当自己第一次真正用手去触摸历史的印记,第一次用心灵去与古人对话,大家对“考古人”其真正意义的理解也变得越来越深刻。

  “我自己亲手发掘了两座墓葬,一个是仰身直肢葬,是一个人一次葬,就是把他(她)埋在那没有移动过,还有一个是三个人叠放在一起的叠肢葬,它是人死亡之后,又把他们二次葬在这个地方,我们叫做二次葬。”墓址的发掘过程让高洁记忆深刻。

  卫江南说,“当时做到探方第一层的时候,刚往下做就碰到一个蚌刀,它是用蚌壳磨制的一把刀,背部像镰刀一样有波浪纹,中间有两个穿孔,很明显是一个人工制品。”卫江南带着记者一起来到文物陈列室,高兴地讲解。

  “我最初发现了两个瓮棺,可是当连续发现第三个的时候,这让我产生了猜想,悄悄地对同学说,如果有第四个就会在我的脚下。有一天,老师让我把脚下的隔梁打开,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经过老师认定,我发现的确实是第四个瓮棺,它们就完美地连在了一个弧线上。”迪丽娜尔说,七座瓮棺的发掘经历会让她终生难忘。

  白天,同学们在遗址上工,回到基地还要继续上课、听报告,在实验室里进行不同科目的学习。休息的时候,大家会在操场打打球,在文娱室里唱唱歌、跳跳舞,放松一下自己,紧张而充实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四)

  快要离开的日子里,同学们还像平常一样,傍晚的时候都要步行去附近地村上走走,问一问有没有自己的快递,再到小超市里看看买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买,哪怕只是看一看。

  当地的村民们早已习惯和熟识了这些年轻的面庞,他们都知道,在他们的村上,有一个吉林大学的考古实习基地,这几年,每到夏天都会有很多青年学生来到这里学习;就在不远处的遗址里,这些青年人在老师的带领下发掘出土了非常重要的文物,而他们在这里的工作,也许还要持续好多年。

  乔梁对记者说,田野考古是一门真正的科学,作为教师不能把它仅仅当做一项工作、一个任务来做,要把它跟别的课程一样,多进行一些理性的思考,从理论上、原理上把它搞明白,只有这样,考古实践教学才会更有效,学生也会成长得更好更快,我们的考古发掘也才会更有收获、更有意义。

  “我还是想看看那座三人叠肢的墓葬,再拍个照留个影吧......”泪光在高洁的眼中闪烁。“对我最大的改变就是变得更加踏实和沉稳了,因为考古发掘是不可逆的,如果真的把遗物遗迹破坏了,就再也没法复原,你是唯一一个经手的人,所以必须得把它做好,要静下心来做好。”

  李萌的表达相比学弟学妹们,多了更多回味和深沉。“这么多年在吉大的学习,老师们给了我很多机会能够到工地上去参与发掘,参与师弟师妹们的实习,参与基地的建设,让我不仅仅在学术上得到积淀,在工地管理和学着更全面地思考问题上也变得更加成熟”。她说,刚报名考入考古学的时候,仅仅是因为觉得好玩、有趣,等真正参加田野考古实习之后,她很快就把肤浅的认识消磨掉了,并真正体会到,考古发掘是使命和责任,是要通过考古人的努力,去证明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好多年以后,在这些青年人当中,很多也许会成长为他们老师那样的考古人,甚至会取得更加重要的考古发现,但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成为一个真正考古人的起点,是从这里出发。

  后记:

  2023年,吉林大学考古学院在夏县当地启动了更大规模、更具挑战的辕村遗址考古发掘工作。同年8月,教育部发布《关于批准2022年国家级教学成果奖获奖项目的决定》,吉林大学申报的“田野考古实践教学基地建设的改革与创新——以吉大考古山西夏县基地为例”,获高等教育(本科)教学成果二等奖。

  今年夏天,基地又将迎来新一批来这里参加田野考古实习的同学们。老师们说,他们将不断提高学院的考古实践教学水平,努力培养更多热爱考古的青年人,让中国的考古事业后继有人、人才辈出。